文：玄圭
出品：婚姻与家庭杂志
“爸爸月薪7000元，妈妈和奶奶的退休金各5000多元。他们每人每月分别给我2000元，我在给家人打工。”
“爸妈觉得他们努力奋斗了，希望我过得轻松自在。所以在家的我天天睡到自然醒，月月还能领薪水。”
“与其在社会做边角料，不如回家做父母的宝。”
这些发声者有个共同的名字——全职儿女。他们不用打卡上班，在家做家务，在陪伴父母的同时，还能从父母那里领工资。
这些人中，有的是工作忙碌，想停下来歇一歇，顺便陪伴家人；有的是大学毕业后找工作不顺利，在经济上暂时依附父母作为过渡；有的是父母生病，家庭发生变故，迫于无奈的选择……
01
在父母身边，就是比什么都好
全职儿女这个词最早出现于豆瓣网2022年12月创办的“全职儿女工作交流中心”，截至目前，该小组有3800多名成员。
创建人对全职儿女的定义是，一种新型的脱产生活方式，指的是年轻人脱产寄居父母生活，并通过付出一定的劳动换取经济支持，同时保持学习状态，尝试找到职业目标、考公考研上岸。
除了豆瓣网“全职儿女工作交流中心”，在小红书、抖音等平台也云集了无数在家打工的年轻人。他们中有刚毕业的大学生，也有去外面闯荡一圈后回家歇脚的社会人……
31岁的妍妍来自黑龙江某县，在哈尔滨读的大学，毕业后在这里工作。通过8年拼搏，妍妍买了房和车，还稍有积蓄。2022年，她决定离开熟悉的环境，去更远的地方看看。下一站是广州，工作依然是妍妍熟悉的销售。但是一年后，她辞掉了这份月薪2万元的工作，回到家里当上了全职女儿。
在妍妍个人抖音“妍妍宝贝”里，她记录着自己与父母一起吃早餐，陪母亲买菜，在家准备午餐和晚餐的生活。柴米油盐的日常是很多在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最向往的幸福生活，妍妍自己也特别享受其中。
从上大学到辞去工作，整整13年，她在家待的时间加起来不足3个月。工作日很忙，节假日更忙，即便在哈尔滨上班，妍妍回家的次数也很少。
“我一直是一个人，大部分时间都觉得很好，但工作不顺或身体有恙时，也有过回家待段时间的念头，不过很快又有个声音提醒我‘你那是啃老，丢人’！”
在广州打拼的那一年，工作节奏快，虽然挣得不少，但除去房租和其他花费，每月所剩无几。妍妍突然想停下来歇一歇。“虽然月入2万元，但为了更好地见客户，我习惯用奢侈品装门面，香水、高跟鞋、西装、手提包，每一样都要花掉半个月的工资。这份工作的意义是什么？我答不上来。”妍妍的积蓄够她用一阵子，2023年4月，她选择裸辞，去北京玩儿了一圈后，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。
父母为她的归来高兴不已。母亲说：“你没结婚，就先留在我们身边吧，别再出去闯荡了。我们都还在上班，不用你挣钱。你不用做太多家务，我们不擅长做的，你搭把手就行。”
前段时间，妍妍父亲眼睛受伤，老两口不会网上挂号，去医院后的程序也多是网上进行，费了很大劲儿才看上医生。妍妍的妹妹读高三，高考压力也大。“要是你在身边该多好！”母亲的感叹让原本决定回家躺平的妍妍，决定为这个家做点儿什么。
父亲每天上班都很早，妹妹也是6点多就要去学校。妍妍没回来时，母亲每天早上4点多起床做饭，中午回家做午饭，下班后买菜做晚饭，从没在晚上11点前上床睡觉过。
妍妍回来后，等大家吃完早餐出门后，帮忙收拾洗涮，睡个回笼觉后再出门买菜，给爸爸和妹妹做午餐，下午看会儿书，刷刷手机后又准备晚餐，帮母亲分担了很多家务。
不用交房租，因为不上班，也不用买衣服、包包，回到父母身边后，妍妍发现生活原来可以如此简单。父母坚持每月给她3000元，“他们怕我有压力，也希望我多出去社交。但自从回家后，我就基本不社交了。”
每天做好饭，妍妍在家里等爸爸、妈妈、妹妹回来，听到敲门声马上跑过去迎接，然后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；原来在外地，十天半个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，但现在，妍妍每天都会给近在咫尺的父母发几条微信嘘寒问暖；之前过母亲节，妍妍给母亲寄价值不菲的礼物，但今年只送了一朵花。“你在我身边，比什么都好。”母亲依然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“一件事重不重要的唯一标准，就是当事人是否感到有意义。对我来说，做全职儿女的意义很厚重：它让我重温久违的家庭时光，让爸爸妈妈肩上的担子变轻，也让即将高考的妹妹不再焦虑。这段时光也将是我未来人生路上千金难换的财富。”妍妍目前很享受“全职女儿”这份工作。
02
“啃老族”的锅，没有人愿意去背
今年，我国应届大学毕业生人数高达1158万，智联招聘发布的《2023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》显示，截至4月底，2023届毕业生中，选择就业单位的为57.6%。
剩下近4成毕业生中，有人选择继续深造，有人准备考公，还有的继续投放简历，期待早日拿到offer。在一切尘埃落定前，这近4成未成功就业的年轻人，有很大一部分选择回家做全职儿女，周娟就是其中之一。
2000年出生的周娟去年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，没跟父母打招呼就直奔北京。
周娟的父母做建材生意，年入百万，住着带花园、游泳池和超大健身房的6层别墅。“两个女儿，总得留一个在身边。”大女儿嫁到北京，父母就一心期待周娟能回来，在镇上的中学或小学当老师。周娟却一心想逃离家乡和父母。她向往北京，觉得跟姐姐在一起能有个照应。
“你这学历在北京能找到工作吗？即使找到工作，也很难解决房租问题。回来吧，我每月给你发8000元工资。”父亲的话，话糙理不糙。转眼两个月过去了，周娟还没找到工作，姐姐让她去姐夫任高管的公司上班，但专业不对口让她很痛苦。加上吃住在姐夫家很不自在。在北京待了3个月后，周娟回到了老家。
“先休息一阵子，然后准备考教师编，争取下半年上班。”回家第一天，父母就下了死命令。“你在家啥都不用干，说好的8000元一分不少。”
每天睡到自然醒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过多久，周娟就被闺蜜挤对了：“你这样跟啃老有什么区别？你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？”
周娟这才用心观察父母的生活，小地方做生意，想赚钱就得凡事亲力亲为，尽量少请人。父母对两个女儿很大方，但对自己很节省在家赚钱的十种方法有哪些，一碗泡面或路边摊上的炸土豆就是一顿饭，穿的衣服很少有超过百元的。
“两位老板给我开这么高工资，我还是做点儿什么吧！”不想被人说自己啃老的周娟主动要活儿，父亲说每天做一顿晚饭就行。只做晚饭对她来说太轻松了，父母出门办事时，周娟帮忙看店。除此之外，她还帮母亲在网上购买一些家庭必需品。
半个月后，父母开始催周娟为考编做准备，七大姑八大姨也纷纷给她介绍对象。“那谁也是大学生，前不久回家养跑山猪，你俩挺般配。”“那谁没上过大学，但他父亲做茶叶生意，一季度就能赚上百万。”连在北京的姐姐都跟周娟抱怨，大城市生活压力太大了，羡慕她在小镇做“贵妇”。
周娟表面上云淡风轻，心里其实一直想摆脱父母的安排，到大城市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。“喜欢喝的咖啡、爱逛的服饰店，这里都没有，玩得来的伙伴也都在外面打拼，就是每月给我8万元，我也不想做什么全职儿女。”
周娟和父母没共同语言，饮食习惯也大不同，她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提供父母需要的情绪价值。为了能尽早逃离父母，以前从没想过考研的周娟现在准备考母校的研究生。
在某些网络平台上，很多全职儿女展示的都是有钱花有人疼、每天睡到自然醒的田园牧歌式生活。“这些人要么刚成为全职儿女，要么是以此为噱头博取流量。真实的全职儿女生活，其实不好过。”周娟说出了小安的心声。
27岁的小安家境富裕，高中毕业就去澳洲留学，研究生毕业后在当地找到了工作。去年9月，母亲得了重病，小安不得不辞职回国。他不用做什么，每天陪在母亲身边就够了。每到父亲公司发工资的日子，小安就会收到一笔5000元的转账。“不够再跟妈妈要。”
母亲的病情终于好转后，小安原本准备找一份工作。恰巧，父亲的司机辞职，母亲让他临时顶上。小安从原来全天陪母亲变成全职陪父亲。父亲每天早上7点准时去公司，晚上回家时间不定，小安早晚都得提前在外面候着。
“这个工作让我觉得自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，以前学的东西完全用不上，但父母不以为然。”父亲希望他再干一段时间就去公司上班，毕竟公司以后是他的，但小安一心想逃离。
既要做家务、陪父母，还要准备考编或考研，很多全职儿女的压力也不小。“如果我妈起来了，我还没起，挨骂跑不掉；如果我妈忙着，我闲着，被贬低也在情理之中。”26岁的念恩抱怨，父母对她的掌控感一如从前，“哪怕我在学习在家赚钱的十种方法有哪些，我妈也会提醒好好看书，别刷手机。”
全职儿女被外界冠以“啃老族”的头衔，但笔者采访的全职儿女中，没有一个是纯粹躺在家里啃老的。他们普遍认为，目前状态只是人生路上的一个权宜之计，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马上离开。
03
在家或在外，找到自己的热爱
有人哑巴吃黄连满肚子的苦，也有人如妍妍一样过得充实自在。“无论是长住还是短暂歇脚，家庭都是我们闯荡社会前或被社会摩擦后得以好好喘息的地方。所以别抱怨，过好每一个当下。”
妍妍说，那些和父母、妹妹一起吃的每顿饭，忙里偷闲出去玩儿的一天半天，分享一个笑话而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刻，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。“父母年龄大了，除了身体疾病外，还多少有些情绪问题。他们对新事物心生畏惧，在陌生环境里会张皇失措，但有孩子在身边，他们就有莫大的底气。”这就是现在的妍妍能为父母提供的最大情绪价值。
虽然“有本事的孩子仗剑天涯，没本事的孩子承欢膝下，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出门闯荡的”，但前提是自己主动选择在家，且父母也认可。如果是被动选择在家，全职儿女注定当得很难受。
大多数全职儿女都有不同程度的焦虑。“如果能在喜欢的城市从事一份理想的工作，谁愿意回家躺平，背啃老的锅？”“全职儿女做久了，自我价值感会降低，因为陪伴照顾父母，难免会与社会脱节。”类似这样的抱怨在“全职儿女工作交流中心”小组处处可见。
南京大学市场营销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朱虹在接受采访时认为：全职儿女最怕的是被说成啃老族，因为他们送父亲上班、陪母亲买菜、网购、修电器、帮父母的手机程序迭代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劳动。
“以前做这些会烦，但现在做得可主动了。因为吃人嘴短，装也要装得开心。”朱虹说，年轻人做全职儿女，说到底逃不过一个“钱”字，这也与如今大学生就业形势严峻不无关系。不到万不得已，没几个年轻人愿意跟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，因为这也是寄人篱下，需要彻底交出自由，付出24小时被监管的昂贵代价。
其实，全职儿女属于结合自身家庭情况做出的个性化选择，外人不必将传统的价值观强加在他们身上，而是要给予理解和尊重。笔者采访多位全职儿女后，最大的感受就是全职儿女和啃老族有着本质的区别。全职儿女只是一种暂时的过渡和蛰伏，如果条件允许，他们仍然希望与社会接轨，实现自我价值；而啃老族是不升学、不就业、不进修，无所事事、完全依赖父母生活的人群。
“做全职儿子一年多，是我成长最快的一段时间。身心得到放松的同时，我也没放弃学习和充电。我重温了儿时与父母在一起的温馨时光，也因此积攒了好好闯荡社会的力量和勇气。
现在刚参加工作的我，会在每个不容易、想放弃的时候默默告诉自己：‘没关系，你还有家，还有任何时候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父母！’这样一来，职场打拼的辛苦、人事关系的复杂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”去年考上公务员的勇正的一句话，无疑说出了全职儿女的价值和意义。
换个角度来想：当父母年迈，身体有恙，进养老院、请保姆不照样要花钱吗？那为什么不能把这笔钱给自己更信任的子女呢？只要家庭条件许可、父母支持，做全职儿女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
其实，无论是在家陪伴父母做全职儿女，还是闯进社会洪流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，只要找到自己的热爱并全心投入其中，都是有意义、有价值的人生体验和宝贵财富！
（文中妍妍、周娟、念恩、小安勇正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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